星期六, 9月 15, 2012

《遠離非洲》




《遠離非洲》以風景如畫的非洲草原為背景,以女主角凱倫(Karen)的奮鬥與成長為軸,細細描繪了十餘年來她所經過的人生風景:她自一位愛慕虛榮的大女孩漸漸成為一個令人欽佩、認真生活的女人。改編自丹麥女作家以撒.丹森(Isak Dinesen)同名半自傳小說的經典電影《遠離非洲》,除了刻劃男女主角在草原上那一段唯美浪漫的愛情之外,亦處理了白人統治非洲時的階級與性別衝突、樓起樓塌的人生際遇,反覆觀看幾遍,總讓人覺得餘韻無窮。

  獨立且勇敢的凱倫,離鄉背井獨自一人經營偌大的農場、不畏艱險護送物品去戰地、在最後離開非洲前,更不惜下跪懇求總督,請他為土著留下一塊讓他們得以安家的土地;在大火燒光她所有收成時,她也沒有流下一滴淚。而丹尼斯,一如暴烈的野馬,有著不羈的夢想與孤獨的靈魂;孤傲而出眾的他愛好自由、像草原上吹起的狂風一樣來去自如,以草原和天穹為家。性格迥然不同的兩人在廣袤的非洲大陸上相識、相戀,其中有甜美,亦有因價值觀相異而爭吵的苦澀。而造化弄人,上天自作主張地將他永遠地留在非洲,生離死別,「等我,星期五見。」竟成了一句永遠無法實現的誓言。

  除了賺人熱淚、發人深省的劇情之外,唯美的配樂也是本片賣座的一大重點。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曾如此讚揚:「約翰的音樂給了電影更開闊的空間,創造了真正羅曼蒂克的迴響。」曾獲得多座奧斯卡電影配樂獎的音樂家約翰.貝律說:「我第一次看到《遠離非洲》那場男女主角合搭小飛機翔遊在非洲草原上的毛片時,我就知道我可以謀殺觀眾了。」這段由丹尼斯駕駛著雙人座小飛機,載著凱倫飛上雲端遍覽非洲原野風情的片段,令影史上許多觀眾震撼不已。蜿蜒的山脈似是一條巨龍、一望無際的高原襯著無垠的藍天、朵朵白雲緩緩掠過、長頸鹿與斑馬成群地在草原上奔馳著,搭配慢板略帶悲壯氣息的音樂旋律,莊嚴神聖的力量油然而生,感染力萬分。凱倫與丹尼斯兩人盈手一握,不需要任何語言就已道盡了千言萬語,全片在此時只剩下約翰的音樂陪著他們一起飄浮、一同浸泡在愛情的甜蜜裡。「我的音樂其實就是捕捉他們之間的愛情感覺,兩手緊握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整部電影的精髓高潮就在那一刻,再簡單不過了,音樂的功能就是替電影添上一抹香味,讓一切的情緒都能統合在一起了。」約翰.貝律如此說。

  無論是丹尼斯與凱倫之間永誌不渝的愛情、凱倫與當地土著間令人動容的人情,抑或是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在在都訴說著「真正的愛不是占有,而是理解」,而這無非是《遠離非洲》的主要命題。一如丹尼斯在與凱倫共乘小飛機時所說的:「我帶著你去看,而你將會了解。(I will show youand you will understand.)」我們藉由親身經歷,讓自身過往的生命經驗與我們所遇見的個人或群體他們的生命經驗互相對話、交互辯證,開展彼此的生命視野。藉由相遇與深入了解,我們交換不同的人生素材,讓生命更加豐盈、充實。

本文同步刊登於清大夜貓子電影院

星期四, 9月 06, 2012

John Barry配樂影展



(本文為清大夜貓子電影院影展總文)

一部優秀的電影,除了演員精湛的演技、精彩的命題之外,適切的電影配樂是不可或缺的。電影配樂能渲染情緒與畫面,讓人迅速地連結眼前的影像與深藏心中的記憶;種種聲響能充分表現電影故事本身的張力,讓觀影者得以更容易地融入劇中,隨著主角情緒起伏,狂喜或嘆息。作曲家如魔術師般,在每個段落裡精心安排種種器樂與編制,用音符譜寫一個嶄新的世界,使人陶醉其中;電影,因有了動人的配樂而更臻完美。如果您錯過了清大夜貓子電影院在日前所規劃的義大利作曲家顏尼歐.莫利克奈(Ennio Morricone)配樂影展,本月的夜貓子電影院「約翰.貝律(John Barry)配樂影展」您絕對不能再錯過。

約翰.貝律(1933--2011)是當代最具代表性的大師級電影音樂家之一,曾以《獅子與我》、《冬之獅》、《午夜牛郎》、《遠離非洲》和《與狼共舞》五部電影配樂獲得五座奧斯卡金像獎;早期配樂作品則以007系列最為膾炙人口,鮮明的音樂形象與歷久不衰的流傳魅力比美同時期的名作曲家Ennio MorriconeJohn Williams。名演員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曾說過:「世人常認為1960年代的英國是個革命年代,但我認為這個革命是先從音樂起步的,Beatles改變了搖滾樂,約翰.貝律則改變了電影音樂。」

約翰.貝律的母親是一位鋼琴師,父親經營多家劇院(也可作音樂廳)。因此,約翰自幼即與許多歐洲知名交響樂團或音樂家有所接觸,在耳濡目染之下,他很早就迷上電影與電影音樂;他一度想進入電影音樂的領域,卻不得其門而入,時局與境遇種種因素所迫,他毅然進入軍中服役,在軍樂隊中擔任樂手。三年後,約翰.貝律結束軍旅生涯返回英國,組成爵士樂團「John Barry Seven」,在流行音樂界頗為成功,這段經驗也直接影響了他往後的電影配樂風格。

約翰.貝律最早期的作品無疑是爵士音樂與流行音樂的混合體,節奏強烈、曲調鮮明是其特色。1962年,第一部龐德電影《第七號情報員》讓他創造出橫跨40餘年動作片迷們最耳熟能詳的經典旋律——<The James Bond Theme>,此後十餘部龐德諜報片配樂皆由他操刀;如果說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是詹姆士.龐德的代言人,那約翰.貝律無疑是《007》電影音樂的代名詞。爵士樂那靈活多變、形式自由的曲調就像是花招百出、讓人不禁拍手叫好的諜報動作片;爵士樂那豐富的音樂表情、高度的樂音延展也一如諜報員龐德鮮明的個人形象。龐德系列不僅讓約翰.貝律揚名影壇,更建立了讓往後電影配樂作曲家爭相仿效、學習的諜報鬥智電影音樂的基本形象。同樣在爵士音樂上有不凡表現的《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1969)更融合了流行音樂的流暢美感,音樂在影像之間流瀉流出夢幻色彩,在文明社會的午夜陰影中帶領觀者逐步探索同性情慾。

除了爵士樂外,優美的管絃伴奏也是約翰.貝律電影配樂中的一大特色。這樣以管絃結構敘事的唯美音樂風格在七零年代漸漸發展成熟,而過往爵士音樂的曲調則隱藏起來,但我們仍可在優美的管絃樂聲背後那略帶哀傷反覆的精神意涵中找到那丁點抑鬱的爵士樂色彩。《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1980)電影主題曲裡唯美的管弦樂像是一紙泛黃的舊照片,音樂呈現出的情感內斂深刻,細膩唯美,配上那段穿越時空、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總令人嗟嘆不已。

近年來電影工業中的史詩電影大行其道,製作者皆不惜以大成本請來動輒一兩百人的大型交響樂團製作雷霆萬鈞、氣勢磅礡的電影配樂,以帶給觀眾更大的聽覺震撼。而這時,我們不能不提到1964年的史詩電影《祖魯戰爭》(Zulu1964),這是約翰.貝律以編制龐大的交響樂團譜作配樂的濫觴,銅管樂那高昂壯闊的外放式音樂語法構築了氣勢宏偉的氛圍,將祖魯人英勇強悍的民族精神表露無遺。

約翰.貝律擅長處理一望無際的遼闊感,曾執掌多部具有異國遊記特色的電影配樂且大受好評。本次影展所挑選的《獅子與我》(Born Free1966)、《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1985)和《與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1990)三部片的電影配樂在在都展現出大草原那一望無垠的景況,輕緩的音波織就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動人景致,令人們無限嚮往;爵士與管絃搭配出輕盈活潑又略帶惆悵的樂章,讓人們恍若置身世外桃源。1966年的《獅子與我》是約翰.貝律的創作歷程中重要的轉折點,這部電影配樂讓他得到了生平第一座奧斯卡獎的肯定,更開啟了他日後特有的管絃語法風格:輕柔、優美的管絃樂像是在你耳邊低語,細緻柔美、浪漫動人。1985年由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所共同主演的《遠離非洲》之電影主題曲是約翰.貝律式的管弦配樂極致,他用雅致的樂句、精彩的篇章,輕輕地訴說在那風光絕美的非洲草原上的一段永誌不渝的愛情故事。1990年的《與狼共舞》則是約翰.貝律大病初癒後復出的力作,極具特色的變奏裡既有孤寂的悲調,也有激盪人心的段落;柔美的曲調裡中有著剛毅不拔的堅忍,一如作曲家三十年來配樂生涯的縮影。

精雕細琢的旋律與超凡脫俗的唯美情懷是約翰.貝律作品的經典印象,在他的配樂作品中,我們能感受到他的浪漫柔情,也能感受到他堅持理想的熱情。創作無數浪漫唯美配樂的他,性格卻是出名的火爆,當現實環境阻礙他對電影配樂藝術的理想時,他毫不妥協。自70年代開始,因流行樂壇的改變、迪斯可及電子合成樂的發跡,使得原本一向以古典和爵士為主的電影配樂方式漸趨式微;許多導演也霎時對電子合成樂和迪斯可趨之若鶩。約翰.貝律為保有藝術創作的獨立性,他憤而辭退了《終極保鑣》(The Bodyguard1992)、《西雅圖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1993)等流行音樂比重較高的賣座名片配樂工作。這些源自他對電影配樂藝術的愛好與高度堅持的創作,如美酒般越陳越香,經時間淘洗後益發閃耀。1992年,寶刀未老的他又以《卓別林與他的情人》(Chaplin1992)一舉獲得了金球獎和奧斯卡獎的雙料提名。即使時序已邁入九零年代,本片配樂仍保有他一貫的管弦樂浪漫、唯美動人的風格,他用音樂為這個影史上意義非凡的奇男子的愛情故事留下了美麗的註腳。

約翰.貝律無疑是調配音符、畫面與情緒的魔術師,擅於觀察、捕捉各式動作與情緒的他匠心獨具地將畫面配上各種聲響使故事具象化,留下了永垂不朽的經典與後世爭相模倣的理型。他曾在訪問上揭露他的配樂要訣:「動作片配樂的基本精神就是跟著動作走,像飛豹一樣追逐英雄榮光,無需夾雜任何的纖細感情;文藝愛情電影的配樂關鍵在於你要懂得電影主角的感受,懂得他們的心,你就捉住了愛的力量了。」聽來似乎簡單,但那唯美、浪漫的氛圍,在影史上至今無人能夠超越他。約翰.貝律曾自豪地說:「我不過是創作了音樂,卻能擊碎人家的心,確實是太美妙的事了!」

而你,準備好為他的配樂電影心碎了嗎?

*09.29遇連假暫停播映一次
09.04(二) 卓別林與他的情人Chaplin(1992)143min|李察艾登布祿Richard Attenborough
09.08(六) 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1985)161min|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
09.11(二) 第七號情報員Dr.No(1962)110min|泰倫斯揚Terence Young
09.15(六) 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1969)113min|約翰史勒辛格John Schlesinger
09.18(二) 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1980)103min|吉諾史瓦克Jeannot Szwarc
09.22(六) 祖魯戰爭Zulu(1964)138min|希安菲爾Cy Endfield
09.25(二) 與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1990)181min|凱文柯斯納Kevin Costner
10.02(六) 獅子與我Born Free(1966)95min|詹姆斯‧希爾James Hill*英文字幕

星期三, 9月 05, 2012

情欲與救贖:《援交天使》



「這個進步的民族需要援助交際,因為寂寞」。對人性、社會現象觀察深刻敏銳的作家村上龍在《寂寞國的殺人》如此寫道。《援交天使》是擅長以性、暴力的特異美學去探索人性深處的韓國爭議導演金基德在精雕細琢的《春去春又來》之後,以十一天快速拍攝完成的小品。聳動的標題下,金基德跳脫傳統印象與成見,以看似粗糙的光影構圖與值得玩味、令人不禁反覆思量的鋪陳,巧妙傳達爆炸性的內涵,闡述情欲與救贖的關係。

佑真和潔婉為了完成一起到歐洲旅行的夢想,潔婉從事援助交際,佑真則負責替她把風。潔婉在一次交易時遇上警察臨檢,情急之下,她從高樓一躍而下,不幸摔成重傷。瀕死的潔婉希望能見喜歡的客人最後一面,佑真趕至錄音室懇求音樂家到醫院一趟,卻被要求必須與他發生性行為作為交換條件。然而,當他們趕到醫院卻為時已晚……失去童貞與好友的佑真,開始了她自己的贖罪之路—­—她對自己的懲罰,是假扮潔婉,一一尋回客戶,用自己的身體去體驗不及援救的摯友的生命經驗,在結束後將過去他們付給潔婉的錢一筆一筆地還給他們,「把債償還,我就不會再這麼難過了」她對自己說。

佑真當警察的父親在某次辦案時偶然發現女兒援交的不堪事實,為了避免言明後給女兒帶來心理負擔與負罪感,他獨自承受煎熬與折磨,暗暗地跟蹤女兒、警告與她發生過關係的每一位嫖客。他的父愛深刻得令人心疼;他的憤怒與苦悶劇烈而內斂,他是如此苦苦地愛著他的寶貝女兒,卻在一次和客人於廁所裡的衝突中失了手,從一位伸張正義的警察淪為殺人犯。知曉自己必須離開女兒的當晚,他開夜車帶女兒到妻子墓前祭拜。隔日他將車開到河邊,費心將溪畔鵝卵石塗黃,布置起一片練車場教女兒開車。看著女兒歪歪扭扭地開車,有如新生兒學步,他溫柔地說:「你自己開,接下來,爸爸就不能再陪你了。」,便搭上警察同事的車一去不返,任由女兒開車在後頭苦苦追趕也不回頭。佑真在那片寂寞荒涼的山水中用生澀的技術開著車,拼命追尋父親的背影,最後車子卻深陷泥沼。

潔婉總是笑著,她那純真無暇的笑容令人驚艷而憐憫;她清純的氣質不因援交而有所損害,彷若天使般不為俗世所染,一如印度佛教《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中,以性愛渡人的女神婆須蜜多。她喜歡和客戶聊天,然後笑容滿面地轉述給佑真聽。援交於她而言並不單純只是種肉體交換金錢的行為,她亦從這個過程中去滿足愛人與被愛的需要。金基德除了藉潔婉的角色設定一反傳統視角下援交的汙名,更巧妙地用獨特的視覺衝擊美學讓我們震懾、讚嘆——潔婉為逃避警方查緝而從窗口跳下那一幕,近乎全裸的女孩像柔軟的羽毛自天空飄落,在地面上綻放出鮮豔的血花,克制而舒緩的鏡頭道盡了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輕。不似潔婉近乎不可思議的純真,佑真明瞭嫖客們不過在潔婉的身體上宣洩自私的慾望,在她的心中,這些男人遠比烏煙瘴氣的城市還汙濁不堪。在不停的進行救贖的援交過程裡,金基德以鏡頭捕捉這些衣冠禽獸的男人:好爸爸、音樂家、商人、叛逆者……在褪去衣物前,他們光鮮亮麗。彷彿一段又一段的紀錄片般,寫實、諷刺的鏡頭訪談似地讓這些做愛後動物感傷的男人輪番說出一套自己的答辯辭或告解。《援交天使》如此美麗而哀傷,潔婉與佑真這對戀人,面對她們無力扭轉的大環境,沒有任何的解決方案,只能依偎執手等待明天,但宿命卻又不容他們永遠相依。佑真在鏡子前為潔婉抹上濃豔的口紅,潔婉微笑著等待出賣自己初夜;她們一起在澡堂洗澡,彼此撫慰;佑真為救好友而獻出自己貞操,那些坎坷橋段都美得叫人心痛。

        金基德的每部電影結局幾乎都帶著強烈的悲劇色彩,但又在苦悶糾結中隱約透露出溫情。魯迅:「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援交天使》說著一個「只能這樣了」的故事,佑真與潔婉彼此相愛,卻得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實踐她們的夢想;性格使然,佑真和父親看著彼此的掙扎,卻只能獨自哀傷,分頭痛哭,一直到最後,他們從未好好溝通一次。故事中的角色性格與宿命讓他們只能如此共演一場逐步踏向深淵的悲劇,幾乎令觀影的我們要痛苦的闔眼不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