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7月 31, 2013

拍電影就是我的時光機——專訪《椰仔》曾英庭導演

漸趨開闊的電影路
「沒記錯的話,是大四立志當導演的,那年我22歲。」畢業於元智大學資訊傳播系數位媒體設計組,目前就讀台灣藝術大學電影學系碩士班的曾英庭導演步上電影路的開頭並不算順利。曾英庭導演在大學時因修習了當時在系上兼任講師的影評人藍祖蔚老師所開設的課程,漸漸地開始對「電影」產生了興趣。曾英庭導演自嘲在大學時自己並不是非常用功的學生,也對系上許多課程興趣缺缺,「但藍老師的課我一堂都沒有缺席」。大四時,他進一步修習了一些實作課程如《影視專題製作》,在拍攝短片的過程中,益發確定了自己想當導演的決心。
大學畢業隔年,曾英庭導演與朋友們一起報考了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學系碩士班,朋友們都錄取了,但自己卻名落孫山。十分挫折的他,當時也對是不是真的要走電影這條路有些懷疑。幸好,不久後他也取得了進入台灣藝術大學電影學系碩士班的門票。從短片《夜宿》、《禮物》及《煙火》,一路到入圍2013第十五屆台北電影節的劇情長片《椰仔》,曾英庭導演不斷地成長、精進自己。除了編導影片之外,他也曾擔任鄭有傑導演《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側拍師、近日即將上映的《泳漾》副導、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碩士班短片《巨獸》副導與《童畫故事》場記與助導等工作,累積了大量經驗與人脈。
在《煙火》中,呂雪鳳完美詮釋了一個對兒子呵護備至、努力打拚的台灣媽媽;音樂大師陳明章為此片譜寫了溫婉動人的主題曲;剪接大師廖慶松提供了無數珍貴的建議與資源。「真的很幸運。」兩個小時的訪談過程中,曾英庭導演不斷謙虛地這麼說。然而,正是因為他對於細節的追求與努力不懈的態度,完美地融合了各種元素,打造出一部又一部精采的作品。

充滿驚奇的《椰仔》
原名是「椰子」的《椰仔》,片中出現了大量的椰子意象。椰子是世界上最堅固的水果;在全球化的浪潮之下,各階級跨國的遷徙與流動成了常態,新移民也像是椰子,透過堅強的外殼在海上漂流數萬公里,直到落地生根。二百二十萬小成本製作的《椰仔》拍出了兩代外籍移工與本地人在這塊島嶼上的相遇與冒險。「我們都有可能成為異鄉人,新住民也必定將成為我們(台灣人)的一份子,拍這部片是抱著一種『祝福』的心態,希望身在台灣的人們不要互相仇視。」為了讓電影看來更貼近真實的移工生活,曾英庭導演花了許多時間做田野調查與訪問、不斷揣摩移工們的心理狀態去編寫劇本。
  「在田調的過程中,我的世界觀一直在改變。」談起令導演震撼的一件事,即是發現電影中「賞金獵人」的職業,在現實世界中是真實存在的!而曾英庭導演也將這個元素嵌入故事中,成了男主角的原型;一如經典科幻電影《銀翼殺手》,在《椰仔》中,男主角因有特殊的成長過程而通曉多國語言,讓他對這樣的工作更得心應手。影片中的語言以中文、泰文與閩南語交錯使用,讓這部片充滿異國情調,各語言使用的時機更是充滿玄機,但這對飾演男主角的施名帥卻是一大挑戰,為了拍攝這部片,他學了一個多月的泰文、有時也到桃園車站找人聊天,了解移工的生活形貌。
曾英庭導演不但看中演員後天的訓練細節,更注重演員先天的素質。「女主角要有觀眾緣」,曾英庭導演不斷強調。尋找《椰仔》的女主角人選可說是讓劇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因劇中設定是混血華裔,女主角需要會說中文、泰文、看起來要像泰國人……林林總總的條件讓尋找人選如大海撈針般困難,在面試了一些人選之後,更發現現今有許多在泰國土生土長的「泰國人」其實也與我們的面貌很類似;一連找了四、五個月都沒有結果,最後輾轉由偶然認識的泰國導演介紹,才認識了這部片的女主角Apiwong Sajee。

拍電影就是我的時光機
細數拍電影的過程,曾英庭導演臉上寫著滿滿的興奮與著迷。「我很喜歡那種心中的世界逐漸在形成的過程。」把自己心中抽象的感動,轉化為影像讓觀眾理解;從撰寫劇本到殺青、後製完成,經歷和劇中主角一起難過、一起開心的過程無比迷人。「那位飾演媽媽的其實是個素人演員,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她無法入戲……但看見她們一見面、眼淚滑下來的那瞬間,我就哭了。」曾英庭導演回憶起拍攝《椰仔》女主角找到媽媽的那一場戲時,心中的感動是無可比擬的。
「小時候我一直相信有時光機。長大後,電影對於我而言就是一個時光機。」聊起為什麼喜歡拍電影,曾英庭導演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浪漫的答案。事實上,之所以會籌拍《煙火》這部作品,即是因為在某次新年期間與朋友在牌桌上的閒談過程中所得到的靈感。朋友在打麻將時與他聊起「後悔的往事」,是有一次母親到軍營中探望他,將他帶離軍營後,他卻匆匆坐上北上的車子去和女友約會,留下母親一人孤伶伶地回到家。這個故事讓曾英庭導演在充滿歡笑的牌桌上突然鼻頭一酸,於是他開始撰寫《煙火》的劇本,決心用攝影機來給朋友與自己一個改變的機會。
「拍戲很過癮。」談起拍電影,曾英庭導演眼睛裡散發出滿滿的熱情,相信這台時光機會一直運轉下去,帶給人們一個又一個的精采故事。

【椰仔】 Ye-Zai มะพร้าว | 預告片Trailer (2012)

星期六, 7月 06, 2013

退去銳氣的春風少年兄——林強專訪

曾以一曲開創台語歌新格局的<向前走>紅遍大街小巷的林強,近幾年雖退居幕後從事電影配樂工作,但仍不減其創作熱情。20135月,清華大學夜貓子電影院舉辦「幸福進行曲 電影配樂影展」,選映八部林強電影配樂作品,林強本人也出席映後座談,並接受清華大學寫作中心「影人採訪寫作」課程的採訪,與大家分享他參與音樂、電影創作這數十年來的所見所感。
       
做配樂的核心態度
「我做配樂的核心態度就是『配合』。」林強開門見山地這麼說。台灣電影多為「導演制」,一整部電影的編劇、美術、攝影、音樂、服化……等元素多為導演統籌,相對而言,一部電影的成敗,「導演」須負最大責任。林強認為,他的工作就是「傳達導演想要的感覺」,在達成這樣的基礎後,再把他由音樂人角度切入所感受到的想法進一步與導演溝通,讓音樂與影像產生化學作用,為電影整體加分。有時,他也會建議導演不必另外再加入配樂,與中國導演劉杰合作的《透析》即是一例。榮獲第四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的《透析》,以極為冷靜的畫面闡述死刑與器官捐贈議題,林強認為這部電影意境已經足夠,不需再用配樂來渲染,因此,最後他所作的配樂只有用在片尾的工作人員字幕部分。一般而言,配樂師不會參與電影的現場拍攝工作,但在導演經費許可的狀況下,林強也會到拍攝現場走一走,「去看看那邊的環境、人們吃什麼食物、過怎樣的生活……」林強認為這些實地的參與與互動,都有助於他作出更切合的音樂、讓整部電影的影像與聲音有更深刻的關聯。對於林強來說,「電影配樂」即是以音樂「配合」電影,在這之間碰撞出創意的過程。「很多時候我是去救火的!」林強提及,藝術工作者常有許多堅持,配樂師與導演理念不合、無法共事而拆夥的情況其實相當常見,但他並不會有這樣的困擾,「因為工作倫理就是這樣。」在這位曾以《南國再見、南國》、《千禧曼波》與《一年之初》分別獲得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最佳原創電影音樂;以《陽陽》獲得第十一屆台北電影節劇情長片最佳音樂獎;以《碧羅雪山》獲得第十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音樂獎的電影配樂師身上,我們看不見任何執拗或自滿,在我們面前的,是待人謙和、克己復禮的音樂人林強。

電子音樂——探索未知的空間與未來
「我已經好幾年不聽音樂了!」當被問到最近喜歡聽哪些音樂,林強給了我們這樣令人驚訝的答案。在配樂過程中,林強希望導演不要先拿其他音樂作品給他聽。
談起音樂創作,林強這麼說:「重要的是找到你堅守的『價值』,外在的形式是很容易模仿、扮演的……所有的創作來自內心,我覺得創作者去追朔源頭很重要。」從真言社的唱片助理;到發行大賣四十萬張的《向前走》,成為滾石唱片旗下炙手可熱的藝人;再一頭栽進電子音樂的世界,跨出台灣,於海外發行電子音樂作品《驚蟄》,林強一路走來,始終不變的是對於音樂的熱愛。近年來十分著迷於電子音樂的林強,不斷嘗試將電子音樂元素加入電影配樂中。在與侯孝賢導演合作的《千禧曼波》和《南國,再見南國》、與鄭有傑導演合作的《一年之初》和《陽陽》等作品中,皆可以聽見林強純熟且獨具一格地運用與掌握各種電子樂聲響和節奏。「早期的電子音樂著重於『仿真』,但我喜歡的是利用電子音樂產生的獨特音波激盪出不同形式的創意。」雖然,電子音樂創作在台灣仍是相對冷門的一條路,但林強並不退卻,他相信,音波所帶來的能量將拓展一個更寬闊的新世界,「電子音樂對我來說,還有一種功能是探索未知的空間與未來。」林強如此總結。

亦師亦友的侯孝賢導演
1993年坎城影展期間,林強與侯孝賢導演一起坐在海邊,看著遠方的煙火。「強仔,你不要唱歌了,你來拍電影吧……在台灣,唱歌的最後不是去開餐廳,就是去當立委。」林強打趣地轉述侯導的話。然而,正是侯導的這句話,讓林強認真思索未來的道路。談起侯導,林強難掩敬佩神色。「看電影是我逃避現實的方式。」熱愛看電影的林強,曾經省吃儉用地省下零用錢,到電影院看一整天的電影。生長在電影院充斥著軍教片、武俠片與瓊瑤文藝愛情片的八零年代,林強描述自己當時非常「崇洋」、相當喜歡好萊塢電影,一直到看了侯導的《戀戀風塵》與《童年往事》兩部片後才大大地扭轉了他對國片的看法。林強相當驚訝:「原來電影可以如此精確地表達那些我記憶裡的片段,我可以從電影裡看見許多自己的生命。」接受大量西方文化洗禮的林強一直在反思:「有沒有一個東西是我們自己產生的驕傲?」林強認為,即使我們學的東西大多數來自西方,我們仍有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創意與角度。將這些元素內化之後,再以創作作品來表達我們獨有的生命狀態,他在侯導身上看見了這樣的能力。

退去銳氣的春風少年兄
「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外圓內方』……圓的目的不是圓滑,而是圓融。圓融是在和睦相處之外又找到一個方法讓大家都受益。」對照年輕時的意氣風發,現在的林強內斂但不失親切。當被問起是什麼樣的事件或經歷造成這樣的轉折,「人會改變都是一點一滴的。」林強給了我們這樣的答案。林強坦言,對於很多事件、想法,他常常都有矛盾、不對勁的感覺,但又不清楚確切的問題在哪裡。回憶起過去在主流樂壇工作的時期,他總有「我在這邊幹什麼?」的疑惑,彷彿自己是扮演著唱片工業之下觀眾想要消費的「林強」,而不是真正的他自己。種種的迷惑隨著金錢與名氣接踵而至,在不知道如何處理、面對的狀況之下,最初,他以「態度」和世界碰撞,但最後總落得兩敗俱傷。「有時我很討厭自己。」在那段叛逆、自閉、憤世嫉俗的時期,他一度尋求藥物來解決這些矛盾、陰鬱的心情,然而,「用外來方式解決內在的矛盾都有副作用。」林強如此提醒我們。在偶然的機緣下,林強重新翻閱了受贈的《靜思語》,這塊敲門磚啟發他開始以老祖宗所傳下來的儒、道、佛家智慧,去解決人生的問題與矛盾。除了翻閱長者推薦的書籍、聆聽前輩給予的建言之外,林強也身體力行地在日常生活中實踐許多理念。「『實行』才是真正的改變。」林強如此勉勵我們。

星期三, 7月 03, 2013

《夜與霧》


  暗夜裡,自一片茫茫大霧中透出一絲光亮,載運猶太人的列車緩緩駛來。「勞動帶來自由(德語:Arbeit macht frei)」,集中營大門上高掛著這句標語,似是給了這些猶太人們一線希望,但實際上勞動帶來的卻是必死無疑的命運。

  《夜與霧》是法國導演亞倫‧雷奈在1955年受「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協會(le Comité d'histoire de la Seconde Guerre mondiale)」邀請,為紀念戰爭結束十週年所重新剪輯、拍攝的經典紀錄片。透過鏡頭,雷奈帶著我們回到已經人去樓空的奧許維茨集中營現場,穿過一道又一道門廊,訴說著一個又一個悲慘故事。除此之外,雷奈也採用了薛尼‧伯恩斯坦(Sidney Bernstein)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拍攝的資料畫面。雷奈自五萬多尺毛片中慎選合適的材料,略去過於殘酷的畫面,因其本意並非激起「仇恨」,而是要讓觀眾身歷其境那段暗無天日的歷史浩劫。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鞋、一捲捲由女人長髮所編織出的布匹、以人脂製成的肥皂、一片片人皮……搭配上由法國詩人、小說家,也是集中營倖存者的尚‧凱洛爾(Jean Cayrol)所撰寫的旁白,《夜與霧》展現出驚人的力道與餘韻。

  《夜與霧》這部作品不但為這段歷史留下了寶貴的資料,亦深深地影響了亞倫‧雷奈的創作。自此之後,「記憶」與「遺忘」的命題自此開始大量出現在亞倫‧雷奈的電影中,諸如1959年的《廣島之戀》、1961年的《去年在馬倫巴》以及1963年的《穆里愛》皆是著名的例子。不論是《廣島之戀》中拍攝反戰電影的女演員,抑或《穆里愛》中長長的戰爭片段剪輯,都可以聽見亞倫‧雷奈在電影文本中對於「反戰」意念的低迴,而這些作品多發表於國際關係動盪不安的六零年代。藝術工作者所做的創作不應是當代政權的傳聲筒,亞倫‧雷奈的作品總能呼應現實社會中所發生的時事,給予當權者批判與反思。

        片長僅有31分鐘的《夜與霧》所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這段荒謬歷史的重現,更要我們思索:歷史上的錯誤究竟應該由誰承擔?我們要如何面對過去這段真實的不堪記憶?我們要如何記取教訓,不再走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