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不吉利的預兆，伴我買下這雙鞋的人在不久之後離開我。某天輾轉得知L開始和一個男孩交往（我對男孩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只是社群網站ID中的「Nirvana」字樣），便毅然將那雙鞋裝進塑膠袋裡摔進宿舍樓下的子母車。那段可怕的日子聽了無數次的＜Something In The Way＞，突然有一天在某一刻明白什麼是哀莫大於心死、突然聽懂了Kurt幽幽唱出的「吃魚沒有關係，因為他們沒有感覺」。
之後我就不聽Nirvana了，就連Grunge的東西也敬而遠之。聽懂一首歌的代價竟然如此昂貴。
日子一天一天過，忘了是什麼時日開始能夠心如止水地在相遇時簡單寒暄。L在出國時問了我想要他帶些什麼回來，「西雅圖嗎，就Math and Physics Club的CD吧！」我輕描淡寫如是說。
你不會知道，其實我最想要的是跟你在西雅圖的YOUNG STREET BRIDGE底下躲雨，那是Kurt在17歲時被母親趕出家門露宿街頭時棲身的地方啊。Kurt曾把這段經驗寫進＜Something In The Way＞，歌詞大概是說：
Underneath the bridge
The tarp has sprung a leak
And the animals I've trapped
Have all become my pets
And I'm living off of grass
And the drippings from the ceiling
It's okay to eat fish
'Cause they don't have any feelings
Something in the way, mmm
Something in the way, yeah, mmm
那天坐公車回學校的路上車廂內竟出奇的安靜，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映著藍白色的冷冽色彩，低頭兀自操作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機。EF《I am responsible》一連播了幾首之後我突然想，是不是在那些有著冷冽空氣、林立著高樓的城市裡比較容易產生（或是說更適合）後搖滾/環境音樂？日理萬機且疏離的人們倦於仔細聆聽歌者的喃喃自語抑或嘶吼咆嘯，不願分辯歌詞意有何指，於是尋求這些另類音樂帶領他們到另一截然不同的境地，或空靈飄渺，或迷幻詭譎，或甜美自溺。後搖的迷人之處在於它的幽微與內斂，沒有具體明確的語彙，但巧妙搭配各種樂器塑造各式氛圍，以無語的樂句暗合情緒。北歐，在我印象中氣候濕冷、有著絢麗極光、無論是人們的穿衣風格亦或居家佈置總是簡約爽朗的土地，有著豐富多元的各式後搖滾樂隊，譬如來自冰島的Sigur Ro's、瑞典的EF、Pg.lost等等。
惘聞，沒有人知道，也不在意外界的看法。惘聞踩著自己的步調，以十年的時間交出五張專輯這樣的成績單，站在這樣的時間點與他們一同回顧過去創作，不難發現樂團循序漸進的脈絡：以《二十八天的失眠日記》初試啼聲；《re:re:re:》整張專輯以吉他的和絃為主角，是聲明風格的自我宣言；《7 objects in another infinite space》和《IV》兩張專輯大大地減少了吉他和弦的影子，似是做了一些小幅修正，漸漸傾向旋律後搖；《L&R》則是全新的嘗試，在這張專輯中出現了過去少有的大面積噪音牆，更加入了電子元素。
第一首＜童篇＞仍聽得到上一張專輯《IV》中＜污水塘＞的殘影，轟響的處理也帶點Explosions in the Sky的味道。初聽＜童篇＞即為其明確的層次感驚喜不已：以舒緩的和絃拉開序幕，隨後是鼓棒於銅鈸、小鼓之間來回敲擊；緊接著貝斯進歌、由雙吉他帶出整首歌高潮，這是首段。中段則由後搖滾貫有的大面積厚實飽滿音牆建構而成。結尾似是意欲跳脫傳統後搖滾「寧靜——爆發——寧靜」的三段式編排，用爵士鼓solo以及電吉他來刷扣製造另一個高潮，但過渡稍嫌牽強生硬。尾段這部分我覺得有一些toe〈孤獨的發明〉的影子，多變的鼓點聽得出來下了很大功夫。
《在森林和原野》簡約的棕色書皮包裝讓我想起了Radiohead的《Amnesiac》，燙了金字的專輯像極年代久遠的童話書，而它的確是如童話般的一個存在。「儉德大廈」是一支香港後搖滾樂隊，亦是一棟真實存在於佐敦的老舊建築，位處集結慾望與聲光的348 Disco 對面。我覺得撇開樂團本身音樂水準不談，在香港這個追求潮流、娛樂至上的快速現代化城市裡，能夠產生這樣一支低調而自省的後搖樂團實在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在儉德大廈裡，經過不斷地創造、練習、取捨、演奏、錄音，四個音樂人耗時四年，用吉他、鍵盤與電腦音效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城市裡打造出了廣袤的森林和原野。他們是香港獨立音樂的一朵奇葩，在城市中散發如冰島樂團Sigur Ros簡約、沉靜的淺淺香氛。
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記第一次聽Suede時整顆心糾在一起那種悸動，那是難以描述的感覺，用聽1976＜慶祝節日的戀人＞前奏的吉他刷弦便起雞皮疙瘩、聽萬能青年旅店＜大石碎胸口＞最後的小號solo便頭皮發麻或許可以略為描寫這種感受，但Suede在《Coming Up》一張專輯中幾乎每一首歌曲都能讓我得到這樣的感動，《Coming Up》和《Dog Man Star》聽了一遍又一遍，昨晚幾乎每一首歌前奏一下便能大喊出歌名，整個夜晚高潮迭起。
依舊漂亮的Neil Codling仍是記憶裡那弱不禁風的穩重大男孩，整場表演沒有什麼表情，偶爾露出靦腆的微笑。看著他彈奏＜By the Sea＞我完全看呆了，南港展覽館內的音場差強人意，只有在慢歌時才能捕捉到Brett妖媚嗓音的影子，在唱＜By the Sea＞、＜Everything Will Flow＞時我拼命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唱出聲來，因為一旦跟著唱就無法認真聆聽Brett的聲音了。但，這樣的堅持並沒有持續多久，記憶裡Brett無懈可擊的美麗嗓音還是沒有在南港展覽館中浮現，「Sing！」當Brett指著我們說，我便無可抑制的大聲唱著，即使聲音已經叫到沙啞。
＜The Beautiful Ones＞前奏從揚聲器彼端流竄而出的瞬間我哭了，這是壓軸曲。聽著Brett唱著「high on diesel and gasoline, psycho for drum machine」，＜The Beautiful Ones＞這首風格獨具的MV畫面在腦海裡自動播放，我瘋狂地隨著節奏跳著、跳著，直到歌曲結束才覺得小腿隱隱疼痛。
走過工一館，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前奏在腦海響起，Wish you were here多希望你們在，就算小丹尼說每個小隊員都像小怪獸。看著空無一人的工一廣場在腦海中反覆默誦早操提詞「上樓、上樓、爬爬爬爬」、「下樓、下樓、踏踏踏踏」，像是中了毒。翻開營手冊，開幕式、連續劇、斤頭腦、The Rich……，都清晰地歷歷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