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8月 09, 2012

《春去春又來》



韓國鬼才導演金基德向來擅於描寫人性中的原始欲望,以極端尖銳的題材諸如性、暴力、殘忍、絕望帶給觀眾視覺衝擊與反思。2003年推出的《春去春又來》風 格丕變,一反過去總交織畸戀、謀殺、情色、血腥的鏡頭,這部片如中國山水畫般優雅寫意,餘韻無窮。幽遠的群山與靜謐的湖泊、古剎中莊嚴微笑的佛像、老僧與 小僧駕著一葉扁舟緩緩前進——縱然故事的背景如此恬靜美好,但說的仍是與花花世界同樣的故事,屬於人間煉獄中的貪瞋癡慾念。人世的輪迴一如四季的遞嬗, 《春去春又來》用四季輪轉變化的手法闡明世事幻化的無常,滿盈佛學禪意。

春,貪玩的小和尚在小魚、青蛙和小蛇身上綁上了石頭,看著牠們笨拙難以行進的樣子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夜裡,師父撿了塊大石,趁小和尚睡覺時綁在他身上, 教導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要小和尚把牠們找出來,放了牠們,才可將身上的大石取下。老僧說:「壓在身上的石頭隨時可以拿下,要是有任何一隻動 物死了,這塊石頭將壓在你心上直到你死為止。」小和尚慌忙尋覓那些小動物,卻為時己晚。小和尚看到死狀悽慘,顯然死前掙扎許久的蛇,不由得放聲大哭。這個 百花盛開的春天,卻是小和尚心底的冬天,揮之不去的陰影積壓在心上一角,伴隨他長大……

夏,小和尚已成少年。一位患病的少女為求取內心平靜與治療惡疾,遂在寺中住下。心神蕩漾的小和尚首次嘗到愛情的酸甜滋味,從偷窺、碰觸、獻殷勤、感到罪惡頻敲木魚念佛,到最後和少女一同在波濤洶湧如欲望翻騰的湖中嬉戲,於扁舟上纏綿。

湖中寺沒有牆壁,卻立著空有形式的門,一如行為的準則、心中的規範。不似過去總由這道「門」出入的小僧,夜裡,少僧越過這道門與少女繾綣。兩人情事被老和 尚知曉,老和尚並沒有以禮教怒斥,只說:「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接著不慍不火地對少女說:「妳病都好了。這帖藥就對了,妳可以走了。」少僧傷心欲絕,老 僧淡淡開示:「淫念會引發執念,然後喚醒殺生的念頭。」心焦的少僧欲下山尋找那個日夜思慕的少女,他連夜打包,也一併帶走了佛像,躺在床上的老和尚察覺 後,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聽著漸漸遠去的槳聲,心想或許因緣註定如此。

秋,少年和尚變成一個苦悶的青年,因殺妻案而逃回湖中寺,他的眉間多了些許暴戾之氣。老僧問青年:「你為什麼痛苦?」青年回答:「愛是我唯一的罪孽,我只 想要她。」老僧道:「你難道不知道世事無常嗎?人有時要捨得,你喜歡的,別人也會喜歡。」老僧要青年用他犯下罪行時的匕首來刻《摩訶波羅般若密多心經》。 摩訶波羅般若密多,意思是「以大智慧通達彼岸」。刀可用來殺人,亦可用來刻經;刀刻的只是木板,但字刻的卻是他的心。「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 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隨著不停地刻寫,青年的表情變得平靜祥和,內心也逐漸安定下來。老僧為青年所刻的經文塗上色彩,此時,經文如秋天的楓紅般瑰麗, 青年心中的嫉恨已然消彌,平靜地與前來逮捕他的警察離開。老僧回到船上,在自己的眼耳口鼻貼上「閉」字,靜靜在乾柴堆上打坐,熊熊烈火吞噬老僧的肉身,老 僧圓寂了。秋風,更加凜冽的刮著,蛇在水裡悠游。

冬,冰雪封山,湖面冰凍一如銀色的琉璃,晶瑩剔透的發亮著。青年變成中年,出獄回到湖中寺。一尾蛇自由地在寺中來去,中年已放下執念,不看牠也不理牠。一 位蒙面婦人抱著小孩來到寺中,中年和尚趁婦人睡著欲揭露婦人的面紗,卻被她握住手阻止。夜裡,女人偷偷起身離去,卻失神掉入湖面被老僧鑿開的洞口,被湖水 給凍死了。中年和尚明瞭因果循環,遂灑掃荒蕪的寺廟,潛心修練。中年和尚拖著石磨帶著佛像上山那段路程,穿插著他過去做過的殺業,每一步都是對過往點滴的 贖罪:從童年頑皮、少年情欲、中年罪孽到老年悟道,一切歷歷如目。六祖慧能說:「煩惱即菩提」,因緣產生了煩惱,走過這些悲喜苦樂,進入不著慾念的境界, 方能解脫成佛。歲月如梭,中年僧轉為老僧,當他在山頂上靜靜地坐在菩薩像旁時,也露出了如佛像般莊嚴的微笑,一切了然於心:一切的貪嗔痴,皆是值得感念的 俗世必經過程,唯有親身走過一遭,才能化為拈花微笑,渡化眾生的佛。

春天又來了。古廟裡,老僧正在縫衣服。古廟外,一個與當年童僧完全一個樣的孩子,正在快樂的玩著烏龜。他敲著龜殼,想把烏龜的頭給揪出來……小小僧重覆老 僧幼時欺負動物的舉止,晝夜交替,四季更迭;春去,春又來。廟門的匾額上寫著寺院的名稱叫「人生庵」,這不只是一個小僧的故事,而是世間所有一切眾生輪迴 的故事,人在輪迴中修習諸法,輪迴一如四季,千萬年來恆久循環不滅。


本文同步刊登於清大夜貓子電影院部落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