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照緹導演的《我愛高跟鞋》以倒敘法陳述一雙高跟鞋的前世今生:漫步於紐約第五大道的美籍服裝設計師、在中國設廠的台商、鞋廠的女工、在中國俄羅斯邊境養牛,宰殺剛出生的小牛製作高級皮料的農戶,這些人們在高跟鞋的供應鏈裡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從極度的貧窮,到極度的富有,賀照緹用鏡頭穿針引線,帶領我們看見這其中驚人的差異。而賈樟柯的《無用》則透過「服裝」來記錄當代消費社會的現狀、描繪不同階級之間對於服裝的想像。身處於中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時代,賈樟柯敏銳地體察到了社會上的種種變化,透過捕捉在社會上被相對邊緣化的角色們的身影,他用鏡頭領著我們看見這些因時代快速改變而斷裂的社會關係。
《無用》是賈樟柯拍攝藝術家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在第一部《東》的片尾,劉小東提到:「在這樣的時代裡藝術有什麼意義?」《無用》從日常消費性事物切入,繼續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中國廣東藝術家馬可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無用」,她提倡以手工一針一線生產服裝,因為手工藝品裝載著製作者的情感與代代相傳的歷史重量;她試圖將服裝埋在地下兩年,讓自然的力量與她共同創作。馬可所設計出的「無用」系列是一種對消費社會的反叛,如此前衛的藝術理念在時裝界無疑是具有先鋒意義的,那是大量生產的現代消費品所沒有的價值。然而,在巴黎時裝展的鎂光燈與掌聲之下,馬可的作品/商品內在所蘊含的時間性、手工製作的溫度念似乎也成為一種可消費的價值符號,如同櫥窗內的新款服飾一般,等待著被評選、被定價。
賈樟柯在許多橋段以近乎靜止的速度運鏡,沉穩淡泊的節奏讓《無用》飽含道家況味,三段式的影片帶著我們從廣州的工廠、巴黎的時裝展覽一路走到山西的村落。具紀錄片本質的《無用》加入了些許擺拍的橋段,賈樟柯匠心獨具的設計讓這部紀錄片前後扣連緊密但不減浪漫詩意,呼應的細緻程度不下於精心鋪排的劇情片。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當馬可的車子遇上礦工、鏡頭追隨礦工而去,開啟另一條關於社會底層的民工如何看待「服裝」的故事軸線,巧妙地與當今炙手可熱的服裝設計師馬可的心路歷程交融在一起。有別於一二段著重於探討「人與物」、「自然與物」的關係,第三段的場景位處於山西汾陽,在這樣一個處於中國內陸,仍未被大城市中的消費文化劇烈影響的村落裡,人們對服裝的需求甚至仍以遮身蔽體為主,一樣從「服裝」出發,第三段用了許多篇幅來闡述在消費主義中已然失落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礦工的衣服破了,依舊不辭遠路地拿到城裡找裁縫師傅修補,與裁縫師傅在修補服裝時的閒話家常,仍可看出這個社會裡的人際關係,遠比熱鬧、繁華的大都市緊密、親近。
三段影片,從設計、生產到消費,我們看著許許多多的服裝歷經了形形色色的人們,我們不禁想知道:在那些華麗、時髦的服飾之下,藏著什麼樣的靈魂?賈樟柯的《無用》以服裝剝開了中國當代社會的外衣,影片尾聲揮舞著襯衫、一邊高喊「衝啊!殺啊!」,一邊駕著摩托車的驍勇少年,不正是中國當代社會的最佳隱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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