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進步的民族需要援助交際,因為寂寞」。對人性、社會現象觀察深刻敏銳的作家村上龍在《寂寞國的殺人》如此寫道。《援交天使》是擅長以性、暴力的特異美學去探索人性深處的韓國爭議導演金基德在精雕細琢的《春去春又來》之後,以十一天快速拍攝完成的小品。聳動的標題下,金基德跳脫傳統印象與成見,以看似粗糙的光影構圖與值得玩味、令人不禁反覆思量的鋪陳,巧妙傳達爆炸性的內涵,闡述情欲與救贖的關係。
佑真和潔婉為了完成一起到歐洲旅行的夢想,潔婉從事援助交際,佑真則負責替她把風。潔婉在一次交易時遇上警察臨檢,情急之下,她從高樓一躍而下,不幸摔成重傷。瀕死的潔婉希望能見喜歡的客人最後一面,佑真趕至錄音室懇求音樂家到醫院一趟,卻被要求必須與他發生性行為作為交換條件。然而,當他們趕到醫院卻為時已晚……失去童貞與好友的佑真,開始了她自己的贖罪之路——她對自己的懲罰,是假扮潔婉,一一尋回客戶,用自己的身體去體驗不及援救的摯友的生命經驗,在結束後將過去他們付給潔婉的錢一筆一筆地還給他們,「把債償還,我就不會再這麼難過了」她對自己說。
佑真當警察的父親在某次辦案時偶然發現女兒援交的不堪事實,為了避免言明後給女兒帶來心理負擔與負罪感,他獨自承受煎熬與折磨,暗暗地跟蹤女兒、警告與她發生過關係的每一位嫖客。他的父愛深刻得令人心疼;他的憤怒與苦悶劇烈而內斂,他是如此苦苦地愛著他的寶貝女兒,卻在一次和客人於廁所裡的衝突中失了手,從一位伸張正義的警察淪為殺人犯。知曉自己必須離開女兒的當晚,他開夜車帶女兒到妻子墓前祭拜。隔日他將車開到河邊,費心將溪畔鵝卵石塗黃,布置起一片練車場教女兒開車。看著女兒歪歪扭扭地開車,有如新生兒學步,他溫柔地說:「你自己開,接下來,爸爸就不能再陪你了。」,便搭上警察同事的車一去不返,任由女兒開車在後頭苦苦追趕也不回頭。佑真在那片寂寞荒涼的山水中用生澀的技術開著車,拼命追尋父親的背影,最後車子卻深陷泥沼。
潔婉總是笑著,她那純真無暇的笑容令人驚艷而憐憫;她清純的氣質不因援交而有所損害,彷若天使般不為俗世所染,一如印度佛教《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中,以性愛渡人的女神婆須蜜多。她喜歡和客戶聊天,然後笑容滿面地轉述給佑真聽。援交於她而言並不單純只是種肉體交換金錢的行為,她亦從這個過程中去滿足愛人與被愛的需要。金基德除了藉潔婉的角色設定一反傳統視角下援交的汙名,更巧妙地用獨特的視覺衝擊美學讓我們震懾、讚嘆——潔婉為逃避警方查緝而從窗口跳下那一幕,近乎全裸的女孩像柔軟的羽毛自天空飄落,在地面上綻放出鮮豔的血花,克制而舒緩的鏡頭道盡了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輕。不似潔婉近乎不可思議的純真,佑真明瞭嫖客們不過在潔婉的身體上宣洩自私的慾望,在她的心中,這些男人遠比烏煙瘴氣的城市還汙濁不堪。在不停的進行救贖的援交過程裡,金基德以鏡頭捕捉這些衣冠禽獸的男人:好爸爸、音樂家、商人、叛逆者……在褪去衣物前,他們光鮮亮麗。彷彿一段又一段的紀錄片般,寫實、諷刺的鏡頭訪談似地讓這些做愛後動物感傷的男人輪番說出一套自己的答辯辭或告解。《援交天使》如此美麗而哀傷,潔婉與佑真這對戀人,面對她們無力扭轉的大環境,沒有任何的解決方案,只能依偎執手等待明天,但宿命卻又不容他們永遠相依。佑真在鏡子前為潔婉抹上濃豔的口紅,潔婉微笑著等待出賣自己初夜;她們一起在澡堂洗澡,彼此撫慰;佑真為救好友而獻出自己貞操,那些坎坷橋段都美得叫人心痛。
金基德的每部電影結局幾乎都帶著強烈的悲劇色彩,但又在苦悶糾結中隱約透露出溫情。魯迅:「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援交天使》說著一個「只能這樣了」的故事,佑真與潔婉彼此相愛,卻得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實踐她們的夢想;性格使然,佑真和父親看著彼此的掙扎,卻只能獨自哀傷,分頭痛哭,一直到最後,他們從未好好溝通一次。故事中的角色性格與宿命讓他們只能如此共演一場逐步踏向深淵的悲劇,幾乎令觀影的我們要痛苦的闔眼不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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